文/喻北珵
流水账选手就位 :
向宝冢剧院《凡尔赛玫瑰》致敬
向雪组致敬
酒酒@乍见之欢° 的点梗:双向暗恋到无疾而终
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就像 灰尘在晨光里浅浅地浮动。]
太宰先生最近在写一些很琐碎的唱词。
他已不唱这些浪漫或晦涩的歌段许久,现在重拾来再按照旧的格律、框架,美则美矣,只可惜写下的内容覆了人活过半生的腐朽劲,再有功底的演员也唱不出什么名堂来。
太宰治不信邪,自己夺了纸来,对着字绵绵地唱来。他眯着眼,唱腔虽还端地很稳,可惜几十年的蹉磨下来咬字已不甚清晰了。来听这位老艺术家献技的追捧者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顺着太宰先生随便说说感想,还是闭眼纯夸。
“我总想,写点什么。”良久,他放下物什,靠着背后的软垫,缓缓地说道。“从前我总想着,要写点什么,会同他更近。”
他很失落地说着,哀伤在空气中漫漶成灾。
“……后来,”他轻轻地呓语,像是一个旧年故事的开篇,需要一些冷淡或投入地基调。
“光景换了,再不必了。”
再往前数三十年,太宰治还是剧院的台柱子。
擂本街南来北往的行人,错过横滨有名的夏日烟花祭,也不得错过横滨剧院的太宰治。
从前剧院还深爱仿古作派。幽幽挣动的三味线的声音就此熄灭了,但还有两盏落地灯笼放在门边,墨汁淋漓地各落了一团大字,笔迹遒劲,锋芒毕露。火红的灯笼一层层叠满了头顶,映红了川流的行人的脸。
进了剧院,两边排开的座椅簇新簇新,正对眼的是一方舞台,摞着四卝级台阶高,是橡木的地板。红绒幕布向左右拉开,聚光灯兜头抖下一束白光,没打成锋利的冷调,只浇地演员神采奕奕,也浇地观众兴致勃勃。
楼上雅间里小桌上放一小碟渍好的梅子,酒不很够,只细细一只小瓶。两厢看了去,只觉得还在大正年卝前落座,一切都是交替时新旧掺半的模样。
太宰治从前在家里便养得一副矜傲的气质,骄里带娇,特能来事,讲究颇多。他独在一屋,屋里还总要有滋有味地点上一碟烧地细细的香,净存了一派风卝流劲无处可使。
以往太宰治备场时,是从不许人来打扰的。
今日却不是这么个回事。太宰治穿着戏服翘着腿,没骨头似地瘫在椅上,他迫不得已要去开嗓前就是这么个颓模样,看着分外讨打。他听着走廊里越来越大的脚步声眉毛飞得老高——今个是怎么回事,森先生难不成今天脑子不好来他这找不自……
……在。
声音近了,门开了,人影晃来,太宰治叼嘴里的烟斗掉了。
“……森先生,这次是我叨扰了……”
“哪的话,是红叶君的朋友,怎么能是叨扰了……只是太宰君他……”
“是我冒昧探访在前……他就是撒气我也……”
中原中也站在那里,跟森鸥外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是个美人”。
美人眉眼都浮着春风似的,分外讨人喜欢。
分外讨太宰治喜欢。
于是此美男子风度翩翩,把眉飞色舞掩饰地甚好,绕进森鸥外身前向这不知名的美人躬身行了一礼。恰好今日上演凡尔赛玫瑰——太宰治反串奥斯卡——奥斯卡着男装——是最漂亮的那套骑士装。
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您好,我是奥斯卡的饰演者,太宰治。”
森鸥外脑门冒汗,一把拦下太宰治,向中原中也介绍道:“中也君,这就是你前几日都称赞的那位奥斯卡的演员……也是我要向你推荐的,你前些日子想找的——”他强调道:“最好的歌剧演员。”
中原中也抬起头向他看来了,稍微有些讶异于他的冒失和……某种“意外”产生的情绪,但还是还礼道:“——您好,‘奥斯卡’先生,我是中原中也,是个……”他斟酌了一下,“是个尚在学习中的文卝字工作者。”
平心而论,中原中也对太宰治妆下的尊容并不感冒。他对太宰治身上唯一感兴趣的,是他那出众的才能。
太宰治寻了位子,森鸥外识趣地为二人腾出空间,只说是“开演前再来找卝人”。
但寻常从没见太宰治这样冒失,森鸥外如是想。
“你说你是个文字工作者。”太宰治说,“既然花时间托关系,也一定要上后台来寻我本人,这文字工作者的具实名号需更精确些了。”
“太宰先生好眼力。”中原中也没有放下拘束,手扶着放在胸口的帽子拘谨地再礼:“在下不才,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剧作研究人罢了……”
太宰治暗哂,便猜此人又谦虚了。中原中也这一身好人家里浸养出来的气质自不是做了摆设,剧作家的身份更是难掩饰:他只要这样坐着,即便是在说些不相关的寒暄,也好像是在讲着什么古老却引人入胜的故事。
“那么,中原先生千里迢迢,从巴黎来横滨,是为了什么事呢?”他还稍作谦虚,把“找我”隐去了。
中原中也一愣,转而笑了起来。
真不谦虚。他想。
“我想找你参演我的新剧本。”他摆出谈判一样的语气,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才认识了不足二十分钟的男人。他好像很笃定我会答应一样。太宰治想。
但太宰治比他更笃定。
“只要你写得够好。”他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只要你写得够好,你写的剧本我都会参演。”
灰尘在晨光里浅浅地浮动。
不过这等魄力……许是不虚此行了。中原中也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燃卝烧着某种只有他们才理解的光焰,他舔卝了舔唇,像是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猛兽那样,狂卝热地,克制地说:
“成交。”
[“留声机向香颂曲致敬。”]
中原中也是在巴黎时知道太宰治的。
尾崎红叶的信件寄的很远,他得知了在很远的故乡横滨,有一个叫做太宰治的歌剧演员,是何其出众。
尾崎红叶的溢美之词将他牵动,他从巴黎迢迢至此,想要一探究竟。
他实在好奇,能让尾崎红叶这位日本业界公认的歌剧女王赞颂至此的歌剧演员,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最好比肩神明,这样才好心动。
见到太宰治的那日,那场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的谈话刚好结束在了幕布拉开、台下观众欢呼的时候。直到散场,中原中也都没能得空再寻一回太宰治。
尾崎红叶笑吟吟道问太宰治是否如她所言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答曰在开屏方面可能确实有才。
言毕他就闷头走得飞快,头一回被异性甩在身后的尾崎红叶一脸茫然,再一次摸不清年轻人的心思。但她不怎么情愿就这样放中原中也走,又一次叫住了走出一段去的中原中也:“不行,你今天倒是要给我个交代。”她有些嗔怪道:“跑了这么远路,连句评价也不与引荐人道去?”
中原中也有些孩子气地拿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那头漂亮的橘发。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是说:
“留声机向香颂曲致敬。咳——这就是我的评价了!”
尾崎红叶失笑。
留声机和香颂曲,中原中也这样组织比喻也算一种天赋。
毕竟这可是中原中也的一个剧本里,写在标题上的句子——我们算不合时宜的天作之合。
中原中也出剧本的速度很快,他将主人公的每一句剖白都同太宰治细细说道,因此太宰治同他凑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他们缩在太宰治的屋子里,而屋外下着雪,炉火将衣裳和声音都烤得暖融融的,把柔软下来的情愫也烤地温润可卝亲。
直到剧院中出现了一些隐秘而猩卝甜的传闻,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惊卝骇了一把。
他不自觉地想将那些热度压下,却惊觉自己无卝能为力。
就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流里的绸缎。
失控了。他想。失控了。
这日《凡尔赛玫瑰》日程上的最后一场演罢,年轻的演员们相互招呼着凑了一桌。因为天天跑剧院的缘故,中原中也已然也成了席上一员。他不看太宰治,也有无数人来同他交流,也有无数人渴望来与他交流。
席上的喧闹热络,中原中也的绅士和热情,也都不只是和太宰治。
觥筹交错间有年轻人调笑他,说太宰主演光顾着看他,都忘了来喝酒了——在以往,他是喝得最早的那一个。
中原中也的笑容在他的话语里一点点淡下来,在这酒酣耳热的一刻,只觉得心底发凉。
太宰治的眼睛如此诚挚直接,他自是疑心要误解。
年轻人不太能读气氛,酒劲上头,说要带中原中也去剧院的后山上逛逛:“横滨的春山是一定要走一回的!”
中原中也看一眼还皱着一把旧冬模样的山:“……”
就挺突然的。
他要拒绝时,太宰治伸手将他一拦,说,我代他带你走走,不介意吧?
话说道这份上,中原中也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太宰治低着头带着中原中也走了出来。
山上披着刚出地皮的青芽,挨着枯黄焦黑的枯草奋力地冒了头。惊蛰响过了,春雨下过了,噪动的虫鸣蛙叫也缓缓起来了,各色生灵从凛冬那套要雪不雪的灰冷里抬起嗓子,豁了口似地响成一节盎然的春天。他出神地想,若中原中也再留一段……留到清明前后,待绣球花把长街小院都铺满了……指不得这文采斐然的年轻人又能写更多美丽的剧本来……他是最想让这个人留下来的,比剧院的老板,比其他演员更想。
而眼下中原中也就在他面前站着,浸着暖红色夕阳,发尾泛着一种明丽的金色。
太宰治哆嗦着唇,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一座迎来了活跃期的火山:心头泵动着热烈的憧憬,直教根根血管里都是熔岩突进,炽流横溢,没有一点忸怩的余地——他连情感的缝隙里都迸射出一种叫作“爱情”的火焰。又像是心上生出了一片馥郁的桃花林,每一枝叶都是悸动。
此刻他就是想与无法忘却之人相爱①的安德烈。
中原中也就是他的奥斯卡。
太宰治迫切地想说些什么,但这沉默维持着,直到中原中也望尽了日落走下了山,也没有被打破。
[沥掉星辰与月光,到夜色里流亡。]
中原中也在1940年的春天带着未完成的剧本回到巴黎。
事出突然,中原中也定居在巴黎的恩师辞世,一封急电送达横滨,中原中也与所有关系尚可的共事者们匆匆告别,却迟迟没能等到太宰治。
彼时太宰治随剧团奔赴邻市客场演出,中原中也四下打听了一圈,只知归期未定——邻市的人们似乎爱极了太宰治,据说加演的信函飞的满旅馆都是。森鸥外靠太宰治捞金的计划自然顺畅,只是中原中也等不顺畅。
他曾想向太宰治去一封信,却没能成行。
那时候他还想着的是,未来总会再见的。
他们还有一部剧本的约定,是不会那样轻易失去音信的。
太宰治归来时就是这样一幅人去楼空的光景。
他在旅馆下的花店买来的一枝玫瑰还在手中静静地盛放着,想要赠与的人却不知所踪。
这日是剧团归来,人人都忙于修正,太宰治寻了遍空旷的剧院,最后迫不得已寻去了尾崎红叶哪儿。一路上他从未跑过那样快——他的直觉告诉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距离那个答案或许就更近一些。
“中也已走了。”尾崎红叶从妆镜里抬眼看去,看见太宰治惨白的脸色。
这个答案是太宰治意料之外的。
太宰治作为歌剧演员灵巧的喉舌在此刻却笨拙地可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就像十余年没有说过话那样,粗噶地不像话——“他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他为什么走?他走为什么不同我交代一句?”
“你……”尾崎红叶诧异地站起身来,“他没有告诉你吗?”话毕,她又反应过来:“……是了,他是紧急的事情,那会儿你在邻市出客场呢。”
太宰治不说话,只是抿着唇。末了,他用破碎的气声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尾崎红叶轻轻地摇摇头,却说,你们不是还差一部剧本么?
中也不会失约的。她说
太宰治应了一声,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还正值盛放的玫瑰。
还没到玫瑰的季节,它却也如此盛放着。
或许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都没有想到过,1940年后的战争是如此的决绝。
中原中也起初还能寄回一点剧本的手稿,再后来,连音信也渐渐断了。
那时日本境内也不如意,剧院在入不敷出后开始裁员,最后消瘦了一大圈的森鸥外决定将剧院抵让。
他们,包括太宰治在内的歌剧演员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失业了。
太宰治从前家境尚可,战争爆发之后也是江河日下。
他从横滨有名的歌剧新星,成了一家累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人心惶惶物质极度匮乏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之所以说几乎,还是因为太宰治容貌上等,总有大把人期待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神明似的人沦落风尘。
做皮肉生意也是生意。
太宰治的创作生涯是在1945年开始的。
那是他又一次被东家辞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生出的念头。
这条路长得像没有尽头。
太宰治漫无目的地想,想这霓虹灯当然比不上当年一层层叠满了头顶的火红的灯笼,冰冷的闪烁,把天幕映成工业时代的杂乱的艳卝丽。路边的灯箱上是原本是年轻一代的女偶像明妍的脸孔,画着眼线涂着口红,咧开嘴出漏一排雪白的牙齿,贴上去的时间已不短了,那面孔黄旧了不少,举着麦克的手臂还叫人揭下来一段,白森森的纸断面抹了脏。灯箱表面有几口掉了漆后呈现锈红色的疮,像是女子面上害了敏症。这整洁街道上竟还有这碍观瞻、羞于启齿的丑处,也这样光卝天卝化卝日下教行人一眼瞥去,团成笑料窝在记忆的旮旯角,某一日再倒腾出来照旧能充一笑料解闷。
可这是个文字贱卖的时代。
他揣着自己的包,呵出一口无所适从的叹息。
他想那年留声机上轻轻抖动的唱片针,想那年曼丽如烟的女声哼唱着,唱了“百折不回”唱了“It all be over”。他怔怔地想这所有光鲜都会过去,时光的车轮碾过,只有呛人含泪的尘土在飞扬。
这光阴款款地行走,在生老病死亘古伤情的唱词里博一回又一回满堂喝彩。
来看戏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只有戏中人无端端沾染一生悸卝动,舍不得也舍不得。
但为往事,皆是美而疼痛。
他突然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兵荒马乱地想起一个人。他已失了此人音讯很多年。
那些绚丽华美的唱词好似还在昨日,却渐渐地,他也失却了关于往日的音讯。
他变得贫穷,变得干涸,变得庸俗。他为之操劳的不再是这句唱词要如何把握情绪,不再是那句剖白要如何修改才更有深情,他没有钱,没有妻子,没有后代。一切世俗人需要的物质他正稀缺,而这些更衬着以往那些风花雪月充盈着的岁月相如一场大梦,梦里是回不去的时代和见不到的人。
一切光鲜都会过去。
衰朽属于每个时代,也属于每个人。
[你可知我心程迢迢,纵身在人潮?]
故事讲到这里就过去了大半,太宰治却停了下来。那些听众们纷纷起了劲,却不好说出口。
“那你们后来,还有再见吗?”终于有人好奇地问出了口。闻言,太宰治伸手拍了拍桌上的本子。
那是个很久的本子,其中散页诸多,却不是太宰治的字迹。
“见过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已不年轻的面庞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他继续用那呓语一样的轻语说,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1993年,太宰治在家中接洽了一位向他商讨出版事宜的贵客。
这位贵客向他说,他在文章里提到过的在找寻的剧本,似乎已有了眉目,只一点与太宰治所言不符,那就是那部剧的主人公是个女子,而非太宰治所称的男子。
太宰治问那剧本叫什么名字?作者叫什么名字?
贵客答,剧本叫《万事胜意》,作者笔名叫羊之王。
太宰治说,我想去拜访他。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我想找的那个人。”他口舌笨拙到不像他:“他在哪里?”
太宰治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中原中也。
那些被希冀暗换的流年皑皑如细雪,荡荡如天光,他一俯首,就落了满身。
而今事实是中原中也早就回来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他站在中原中也的轮椅后,听见他侍弄花草时发出窸卝窸卝窣卝窣声。
中原中也一回头,就看见这么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院子里生长的植物上栖息着一个早晨最好的阳光,最好的阳光里站着一个无所适从的老人。
中原中也看着他,良久,只是说:“来了?”
那一瞬太宰治无比想向中原中也寻一句答话。
比如说,你那时说的新剧本找到主演了吗?
比如说,你后来有了那样多的剧本,为何始终没有一个男性主演?
比如说,你是不是在哪一个瞬间,已发觉了我的心意?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来了。”他只是这样回答。
那些香颂曲里描绘的爱卝情、剧本上传闻的几段佳卝话,太宰治听过了,也不必一生都活在其中,招摇过市、沾沾自喜,要占一占出席的荣耀。
而你我皆知,这生命不过一场薄如蝉翼的相逢。
中原中也离开的那一日是个艳阳天。
他像是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拖延了太久的一生,很快,在完成约定后静静地离开了。
他交到太宰治掌心那一沓泛黄晕染的稿纸上,停着一这个艳阳天的黎明。熹微垂落在地,蓝色的墨水在纸页上晕染成回忆里模糊的噪点,中原中也话音里带笑的尾调还上扬着,一点点,像是阔别的数十年里,太宰治吟唱的某一句。
好像一切都没过去多久。
中原中也写在本子末尾的话太宰治读了。
——你凭什么判定长久的寂静便可使人大彻大悟,你凭什么擅自用一部未完成的剧本拴住某某尽生。
像是说给剧中人,又像是说给彼此。
你我心照不宣,又是何其有幸。
那些稿纸他看了许久许久。爱恨在世上辗转了无数光景,只有天地从一而终,因这寰宇无情,因这厚土无言。而人与人之间的相知相识乃至相惜,在剧作家的纸上一笔划断了流光,编成刻意的擦肩也只一瞬。
山还像他年轻时那样,没高上一尺,也没矮上一尺。可那片在他心头开得灼如华锦、纷纷扬扬十余年的桃花林,在顷刻里化作荒株朽木。
他在这叠叠荒芜里无所适从地一抬眼,望见一轮火红的太阳直坠下山的脊背下去,余温熨卝帖着焦土一样的心。
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可年少的多少事,竟也就如此缓缓有了释然。
太宰治1940年未说出的话,53年后,也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很轻很轻地向中原中也道了别。
轻的像是为从前的岁月入殓。
[终其一生都没有说出口的。]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太宰治说。“现在,你们该让我再休息一会了。”
{你向前去我不肯忘记
却也不敢记起}
这是1993年的春天,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相识的第53个春天。春天是别离的季节。大地告别厚雪,河水告别冰结,人民告别冬风。
他铺开一张纸,静静地写了起来。
{我路过丰沛的春季
望见你身影经过巷子
月光突袭
把深潜的落日溺死
慢条斯理}
当被人爱的人死去时,真该带上他所有的东西。谢幕之后,在舞台的尽头回望时瞥见的一星半点,都能作旧年的疮疤,翻来覆去,疼上无数遭。
写了一辈子剧本的中原中也显然不谙此道。
{那些美丽而剧痛的底气
多像往事不堪一击
你轻易摧毁我的勇气
却伪装了一线奇迹}
而太宰治知道,就够了。
{住在偏颇的眼里
就此别过谈何容易
痛定思痛说没关系
多可惜}
这是1993年,太宰治从纸页里抬起头,沉吟半晌,添上最后一句。
{而1939年的冬天是那样美丽}
[fin.]
*史铁生
①《凡尔赛玫瑰》的一段唱词
{}内是太宰治写的歌词。行吧看起来这么烂所以是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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