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地月光

文/ 喻北珵

 

双研究员 / 软科幻 / 专有名词胡诌进行时 /一切物理学相关内容都在尽量自圆其说 / 一方死亡 / 没那么烂了就再发一遍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这偌大星海的杳隔，依旧能传达宇宙讯号。]

在古地球彻底空乏前，人类的自救本能促使他们建立起一座空中城。一切似乎与地球枯竭前的生活并无太大变数，空气依靠专有仪器转换，太阳枯竭了还有人造太阳。时间的流转催有些人麻木，却催有些人奋进。

空中城唯一一所顶级学院的天文院，此时正在听一堂讲座。

讲师是空中城研究院的天文院院长。他不算年轻，却能看出再往前数二卝十卝年，也是能倾倒众生的形容。他鸢色的桃花眼里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黑色的发丝蓬松微卷，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将五官的艳卝丽的浮躁气压下。他风趣幽默，温文儒雅，入座其中的学生纷纷入迷，叹为观止。

讲座的尾声是自卝由提问环节。院长环顾四周，点起一个刘海颇为特立独行的小年轻。那年轻人高举着手，上半身前倾出桌子，渴望简直溢于行表。

那年轻人在众人的注视里紧张地站了起来，却问了个简单的问题：“宇宙讯号至远能传达的距离究竟是多少？”座下一片哗然，只要是有好好看书的学生都知道这个不算难的知识点。他身边肤色苍白的同学咳嗽几声，低声叫他别丢人现眼。

小年轻坚定地站着，他涨红了一张白净面皮，不顾周围嘈杂起来的环境和讥笑。他大声说：“我们从前征服α号行星的历程的资料不可能仅靠仪器观测得来！天文史上分明有记载那样多为了探索行星风暴牺牲的烈士，他们的资料从何传达而来？那可不能只是书上的一点数字……”

太宰治听着他几乎是激动的呐喊，缓缓地笑了。他抬手示意学生们安静，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了起来。他看着年轻人和他身边同学已经开始针锋相对地低声争吵，仿佛隔着廖远的岁月望见了别人。

“一个星系。”他回答，宇宙讯号目前所能传达的至远距离，是一个星系。

这是星历2160年，四月二十九日。太宰治找到了他寻找已久的接班人。

 

[星历2150年 4月8日 4:17a.m.]

桌上倒扣着一面名牌，映着冷调的灯光。纯白的陈设令人无端想起地表地球时代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现在自然不必如此缺失“人性化”，一个小小的胶囊医疗舱就足以支持剔除人生里那些不愉快的小病小痛。太宰治从冰冷的桌子上醒来时，手边的咖啡杯早已停止散发热气。他抱着杯子呆呆地出神，想着中原中也怎么没来帮他换热的。

他站起身前，随手将名牌扶正。金属质地的名牌上卝书“天文院研究员   太宰治”几个字，可想而知，这个年轻又俊美的年轻人不仅有羡煞旁人的容颜，还有羡煞旁人的能力与天赋。

他靠着办公桌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桌上狼藉散乱的数据资料，直到流动的荧光屏上掠过一条加红标粗的备忘录：他才想起来——中原中也的登舱定在凌晨四点半。

为这个，他已经与中原中也冷战了小半个月了。但眼下显然不能再冷战下去，毕竟即便中原中也参加过不少宇宙研究任务，这一回却分外凶险。

可中原中也去意已决。

空中城运行平稳。太宰治被扶梯无声地送上研究楼顶层，他无声审视着全透明的观测墙幕，那外面是死寂的宇宙真空。太阳在半个世纪前进入衰亡，人类技术纯卝熟，制造出了作为替代的人造太阳。空中城承蒙这颗人造太阳的厚爱，在全息影像里还能有幸见到曾经地球上——现在只存在于文献与视频治疗内的一切美丽的天文景象。

这病态惨白的空中城内，在人为的控制下也可能早就一番虚情假意的豁然洞卝开，提线木偶般执掌起满天朝霞夕阳，博得一众后地表时代的老人的叹息、空中城时代的年轻人似真似假的叹慕。

中原中也正坐在位置上，低眉顺眼地听主事人对他最后一遍任务分析。

这并不是一个新任务了。就太宰治看过的卷宗而言，至少有三个上校以上军衔的研究员折在α号行星的探索中。α号行星是在相邻星系中一颗与地球相似的新行星，因为特质与地球相近，因此得到了空中城研究所的高度重视。

中原中也是第四个被选为挑战登录α号行星的研究员。

“遇到宇宙风暴就立刻返航。”太宰治站在扶梯的终点处，全然不顾主事人的意思就开口说道。他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头脑昏沉间险些跌了一跤。

“你说什么蠢话呢，太宰。”主事人果不其然地皱起了眉头，“现在我们的飞船已经有能力承受一颗同质量小行星的撞击了。还是说，你对中原上校的驾驶技术不放心？”

“……那也不是。”

主事人向来与太宰治不对付，闻言只是轻轻“嗤”了一鼻子。中原中也坐在主事人身后朝他丢来一个尴尬的表情，在主事人转身的瞬间继续保持低眉顺眼。

当年相传不对付多年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靠着空中城学院天文系第一第二的成绩双双选择供职于城内顶级研究院，那可是一桩大新闻。太宰治胜中原中也几分头脑，中原中也胜太宰治几分体能。然对研究项目一窍不通的主事人显然对于冠有上校军衔的中原中也更满意，而对埋首于数据还性情阴郁的太宰治只有半生不熟的冷眼。

中原中也装作低眉顺眼的乖巧样，捱到了四点二十一分，主事人终于满意地放他自行稍作休整去了。

他跟太宰治相顾无言，待到主事人的脚步声传远，中原上校才没人形地往椅子上一瘫，招猫逗狗似的向太宰治一招呼：“……大任务，估计得很久才回来了。”

太宰治：“对啊，没有苦力帮我换咖啡的日子真不习惯。”

中原中也嗤笑：“你的男朋友标准要是只是帮你换咖啡，那估计你的男朋友能从这儿排到学院去。”

太宰治稍一思索：“估计还能排到天文院。”

中原中也：“妥。”

太宰治：“实际上我要求也挺高，至少chuang技要能……”

中原中也简直垂死病中惊坐起，弹起来捂住太宰治的嘴，“……还在工作时间，我希望你能注意点形象。”

太宰治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要求是真的很高的，”他强调道，“首先这个人得是个橘色卷发蓝眼睛的小矮子，其次是脑子要不错但是还是比我差点，再次是做饭手艺不赖——最重要的是，他还得叫中原中也，我非他不可。”

中原中也无言，手一撒就往回走，抬头望见距离登舱时间还剩下四分钟。

太宰治抱着臂站在后头看他，“喂，中也。”

“嗯。”

太宰治想说“就不能不去吗”，到嘴边却只剩下：“如果α号行星宇宙风暴强度与已知数据不匹配，就立刻返航。”

中原中也整理衣服的手一顿，“……这一片相对临近星云的风暴信息都已经录入档案，我们可以对飞船稍微有一点信赖度。”

未知领域的科研项目从来就不能轻信所谓“已知数据”。这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心知肚明的。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中也。”太宰治垂着眼说道。“α号行星周围的宇宙风暴有不规则加强趋势，一旦α的小行星群加速撞击飞船，我认为这不可能在我们飞船的承受范围内。”

中原中也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太宰治。

他站起身，扣上帽子。太宰治目光追着他，望进一双无畏的眼眸。“军人的天性是服从。”中原中也平静地说道。“你不是我的上司。如一切依你所言，我问心有愧。”

他踮起脚在太宰治额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如我牺牲，宇宙讯号也会将我收集的一切讯息传回。”他哂笑道。“而当个名副其实的殉道者，谁都不会比我更合适。”

“那很愚蠢。”太宰治按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我也这样认为。”中原中也握了握他的手，“可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更合适了。”

 

“中原中也！”目送着眼前人离去的太宰治没忍住，又喊了一声。

“我在。”中原中也声音坚定。脚步稍缓，却始终没有回头。

 

[α号风暴迷航。]

中原中也并不是第一个迈进飞船的研究员。

上一个这样做的人是位上将，但他连同飞船一起被α号星球外层的宇宙风暴撕成了齑粉。而这位被寄予厚望的上将，他的伴侣也在研究所内，由于突如其来的打击过大，那位天资卓绝的研究员险些当场崩溃。在此之后，他便退出了关于α号行星的一切研究项目，成为天文院无数后备人员之一。

好巧不巧的是，那位险些疯掉的研究员是太宰治的老师。

太宰治叼着根涂着香草味奶油的饼干棍。他对飞船内的资料有一定的把握，对中原中也的应变能力更有把握，但是一切都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完美，偏偏让他觉得异常焦虑。

中原中也的飞船传来的实时讯息显示一切正常，途中遇到的几个小行星群和微风暴都在中原中也娴熟的驾驶技术下有惊无险地躲过。

在主事人的喜悦和时间的流逝中，太宰治反而更加焦虑了起来。

α号行星与空中城相隔一整个星系，在超光速行驶下，抵达需要一个星期。

也就是说，一个星期后，中原中也将会遇到α号行星的宇宙风暴。

 

距离遇到α号行星周边大型风暴还有两个中型风暴。空中城的卫星系统只覆盖至两个中型风暴的尽头，真正掌握的大型风暴的资料，都是靠前几位赴死的研究员的遗留资料得到的。

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二人的合力之下，这些旧有资料和发展过程中新获取的资料整合后，分析出了大型风暴百分之八十范围的分布规律。

余下的百分之二十，还是未知数。

中原中也花了一个星期时间，顺利穿越两个中型风暴，抵达中型与大型风暴间的小行星带。

“继续前行，中原，”主事人欢呼起来。“把资料带回来！”

 

[星历2150年 4月15日 14:27p.m.]

只是出去茶水间几分钟的太宰治转身回来，靠着墙不经意地看了看显示屏，忽然发现星云图旁飞奔的数据有一丝异样。

误差的范围……好像有点大了。

原本一脸慵懒端着一杯热咖啡的太宰治倏然放下杯子，抓过眼镜和工作屏，开始比对数据。

不对。还是不对。实时讯息和推断的分布规律间有差别显著，中原中也也一定发现了。

接近三分钟的宇宙讯号延迟，时隔七日，太宰治终于又听见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指挥台……意，指挥台请注……，这里是第四次α号星球登陆计划执行人，中原中也……收到请回答……收到……答……”

支离破碎的宇宙讯息遥隔一个星系，显得荒诞又失真。他直直地望着眼前屏幕上恋人的面容，心底泛起无限的惶恐。

“……指挥台请注意，指……请注……，这里是第四次α号星球……计划执行人，中原中也……收……回答……收到请回答……”

“执行人请注意，执行人请注意，这里是指挥台，收到请回答。”

“执行人请注意，执行人请注意，这里是指挥台，收到请回答。”

“执行人……收到。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前方星云图实时风暴显示与……资料库分布规律比对……相近度仅……百分之四十，是否……继续任务。”

“执行人……收到。前方星云图实时风暴显示与……资料库分布规律比对……相近度仅……百分之四十，是否……继续任务。”

太宰治的汗水从鬓角滑下。他的比对结果和中原中也一致，风暴运行规律相似度仅有百分之四十。

一下打了一半的折扣，还只是目前飞船探测范围传达回来的百分之三十的风暴信息。往后会有更大的变率，这是研究团队所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研究室内爆发了巨大的争议。

原本埋头比对资料的太宰治忽然站了起来。

 

他拽起话筒吼道：“停下来，立刻返航，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你疯了吗太宰治？”主事人年近五十，被他一搡险些跌坐在地，“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中原中也即便牺牲，也能给你们带回更多的资料完善分布规律！”

“中原中也比那些狗 屁资料更重要！”太宰治眼眶里几乎要滴出卝血来，“一个优秀的研究员、二十四岁的上校，需要空中城多久、多久的培育才可能——”

他眼睛红的厉害，“当前百分之三十的信息反馈……信息库只有百分之四十的匹配率……”

这是要中原中也送死。

“只要中原中也返航，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可以找出更好的应对措施……”

“太宰，出于你和中原上校的关系，我可以理解你。”主事人扯开太宰治，“那么谁来理解空中城？没有中原中也也会有其他人来执行这个任务！他是最优秀的！也是最合适的！”

他把手边中原中也写下的请卝愿书拍到太宰治胸口，“更何况，他还是军人。”

“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主事人转过身，斑白的鬓角被冷光折出一片刺目。“执行人请注意，执行人请注意。中原上校，继续前行。”

“执行人收到，执行人收到。”

太宰治睽违已久的面容出现在显示屏上。危机并没有给中原中也带来慌乱，他依旧正襟危坐，扣着面罩，一双蓝眼睛亮的吓人。

一瞬同频的宇宙讯号即时传达，中原中也目光坚定，语调平和。

他眼前是看上去分外绚烂的行星带大型风暴。

“中原中也已抵达风暴边缘。”

 

[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

[星历2150年 4月15日 19:27p.m.]

目睹中原中也躲过一颗又一颗小行星的不规则撞击，太宰治也在传输新的推测规律，为中原中也提供更好的运行保障。

整片研究室只剩下键盘与主事人的指挥声。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执行人已平安越……过前百分之……三十区域。”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执行人已平安越过……前百分之三十区域。”

……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执行人已平安越过……前百分之六十区域。”

……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执行……人已平……安越过前百分之九……十区域。”

汗水从镜片下滑到脸颊上。低低的抽泣声，欢呼声，忽然放大在太宰治耳边。他开始无端的烦躁，却不由自主地放松。

还有百分之十……还有百分之十。

可是连日来高度集中精力的疲惫几压垮了他，太宰治艰难地从重影的轮廓里审视资料星云图和新讯息。

一切都瞬息百变，他要做的想做的，只有与这片宇宙抢夺中原中也。

 

最后百分之五。

中原中也平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星云图，觉得简直是万幸。

飞船已开始出现破损，小行星的密集程度远超中原中也想象，他有预感，或许这百分之五的风暴范围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他将更新的资料实时传回空中城，望见眼前突然密集的星群，心中无比平静。粗糙的手套握紧操纵杆，飞船船体爆发出激烈的振动，中原中也毅然决然闯进了最密集的小行星带。

太密集了。即便躲过大部，依然要承受零星的打击，换航路线已然不显示，中原中也深呼吸一口填充在操纵室室内的氧气，一瞥看见氧气含量大幅降低。

大概是刚刚的某一次撞击里损坏了氧气存储装置。

百分之四，飞船已伤痕累累。中原中也放出了最后一颗完好的监控卫星。

百分之三，氧气存储量不足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蔚蓝的星球已然在望，只剩下最后一片静谧美丽的行星群。

百分之一，氧气储存量即将告罄。

 

中原中也拔卝出通讯器的话筒。接收器已经损坏，他没有收到任何指挥台的讯息。在死寂中，他安静地等待必然的结局。

他屏住呼吸，手心里密密地攥着一把汗，垂下眼睫的模样美丽又释然：“……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

“第四次α号星球登陆计划执行人中原中也，已无法返航。”

 

迎面是绚烂的星群。

它们披着星环，有着明丽或黯淡的色彩，再者是有着或大或小的体积。宇宙无声且寂静，他走过一路光辉烈烈，星辰滚烫。飞越风暴，却没来得及抵达与先祖家园最相似的α号行星。

他虽不法功成身退，至少问心无愧。

可是。可是。

他忽然有一点想太宰治了。

 

[他的灵魂向西徜徉，余生尽在归途。]

α号星球在空中城一个星系之隔的东方。宇宙讯号向西迢递，打破了永恒的寂静。

太宰治仍执着地候在指挥台上，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话筒道：

“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

“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

“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

太宰治亲眼看着那艘伤痕累累的飞船被卷进宇宙风暴。紧随其后的，是中原中也沙哑的、失真的、支离破碎的最后一条语音讯息。

“第四次α号星球……登陆计划执行……人中原中也，已……无法返航。”

随后，宇宙寂静，再无一丝讯号。

太宰治抛开手上的话筒。他的背脊忽然一瞬间坍塌了下去，手紧紧地抓卝住心口的衣物，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压垮，痛苦从眼眶里几乎滴落成泪水。他撑着半分气力，忽然想，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

他顺风顺水太久了，忽遭此大劫，只觉不解正误颠倒，只恨不能同中原中也一并葬身于茫茫宇宙之中。

主事人颓然。“又失败了。”他喃喃道。“难道人类只剩下……在这囚笼一样的空中城里……苟卝延卝残卝喘的命运了吗？”

 

森鸥外坐在轮椅上被再请出山，就是看见这样一群士气低迷的人。曾经，他还意气风发时候，他的学生也还只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人——谈到无声的宇宙，比起枯燥乏味的引力磁场运行定律，更爱的还是绚丽的星环和光火。

他老了，他的学生重蹈了他的覆辙。

这衔尾的轮回何其无情。

他叹了口气，把蜷缩在指挥台边上的太宰治拎出去。“……太宰，你要想的是，中也君的休眠舱还没有找到。”

“是死是活，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地步。”

当年他如此欺骗自己，如此病态冷淡地磋磨了岁月。可他自以为已能平静直言生死真相时，低头对上太宰治那双盛满了绝望的眼眸，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样一句明显是骗局的话，将太宰治栓死在了研究院。

 

一晃二卝十卝年，只剩下太宰治站在讲台上，回答一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逾千山的答案。

“一个星系，罢了。”

这个创造了传递新极值的答案被拓印在纸质书上，却载了一段遥隔一个星系的爱恋。

来不及，来不及。

中原中也的遗物少的可怜。太宰治将它们原封不动地留在卧房内，定期整理擦拭，试图伪造一个中原中也仍在的假象。可是中原中也喜欢的洗衣粉早在几年前停产，太宰治想尽办法，都没有找到相似的替代品；中原中也平时养在窗台上的多卝肉植物太宰治不会养，很快就死卝光了，太宰治又买来相似的，又死，死了再买，多了几次，买盆栽的商人就再不卖给他了。

“我得证明我的盆栽没问题！是他养的有问题！”老板咬牙切齿。

太宰治忙得很，忘记修改浇水程序就容易养死小植物。他站在老板面前人生里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百口莫辩，又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所适从。

他还有什么办法留下中原中也的影子。

此人看似浓墨重彩，实则淡成了一弯影子。只有印刷成册的书籍里能寓居一颗回忆的种籽，太宰治只望一眼，便放任那个名字生长成盘根错节的思念，任由心脏被密密的根系包裹。

太宰治费尽心思，也没有留住中原中也的痕迹。

他化作天穹中某一颗星辰的名讳。是太宰治亲自选下来的，他说那颗星星的运行轨迹自西向东，是中也归家的路。他化作教科书上一个代表“斗士”的名字，太宰治在新版天文教材上亲手添上他的名字，又填入黑色的细框。

他就是万古流芳的人。太宰治说。

 

[星历2170年 4月29日 6:19a.m.]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这里是第五次α号星球登陆计划执行人，中岛敦。”

“我们成功穿越α号星球外层大型风暴，将在四个小时后着陆α号行星。收到请回答。”

“指挥台请注意，指挥台请注意，这里是第五次α号星球登陆计划执行人，芥川龙之介。”

“我们将开启为期十年的α号星球研究计划。收到请回答。”

站在指挥台上的太宰治垂眸，唇角的笑意浅浅，恍惚年少。

“指挥台收到。请研究员自行调整，适应长期任务，你们辛苦了。”

他本该掐断通讯，却忽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了话筒。

在年逾花甲的主事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研究成员的生面孔熟面孔的注视下，他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轻声呼唤道：

“……中原中也，收到请回复。”

“……中也，收到请回复。”

“……中也，我想带你回家。”

他眨了眨眼，把泛上来的泪意略去。

 

[临照浩浩爝火，抱归荡荡春晖。]

后来，人们说那是空中城时代最绚烂的奇迹。

太宰治听说这句话，只是笑了笑，膝上是中原中也的日记本。他翻地很珍惜，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褶皱老化了。

他拿着笔记本，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读：

“我们仰望苍穹，我们脚踏土地。”
“我们遨游星云，我们立足礁岸。”

太宰治站在偌大的研究室指挥台前，鬓角的头发抿到耳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年岁已不短的眼镜。他面前的星云图上人造太阳与α号星球均平稳运行。绚烂的宇宙风暴之下，与地球如出一辙的海蓝色静谧伟大。点苍波上，黄土孕育新的生命。古地球永久静默，新星代人声鼎沸。

“英雄的脉搏与星辰同在，斗士的心脏与大世同频。”

中原中也的墓碑前开着一束白玫瑰，迎着崭新的太阳，落出一片馥郁的思念。照片上蓝眼睛的年轻人眉眼飞扬，正对着他碑上、他眼望的方向，是遥远的，裹着绚烂风暴的α号行星。是无比美丽的星球，无比美丽的时代。
他若归来，一眼便可望见。

“立时代潮头，聆时代新声。”
“发今人之热望，承先人之壮志。”

芥川龙之介的手指划过显示屏，开始分析星球稳定程度。另一边，中岛敦默契地接过待传输的资料进行输送。他们将在这前无古人的孤独星球开始计划十年为期的研究工作，为崭新的时代，为人类文明的传承，皆甘之若饴。

 

曾也少年轻狂，举目是宇宙盛大，恨不能一揽烂漫星云。锦衣褪尽，光华散去，冠冕落地，熠熠生辉的荣誉背后，只有太宰治一人明了，不过是因他而始于星辰，因他才终于星辰。

中原中也最重要了。自私的太宰治这样说。

即便“凡间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也不过教人“不可品，无所言，用心看，别伤感”。

很早很早以前的某一年穿着军服的中原中也风风火火地推开他的宿舍门，冲他着抖擞一张研究院的邀请函。

那时还年少的太宰治从阴郁里抬起一张懵懂脸庞，对上中原中也含笑的眼眸。

他眼瞳清亮，音色动听，看着他说，太宰，我们一起去吧。

“去星辰茂盛之处。”

 

回忆缓缓收卷时，一束风被人行带入研究室里，翻飞的气流急切地竟有些熟稔，带起相识的风声。
太宰治如有所感，侧耳听良久，才笑着对屏幕上等待他指示的后辈说，这样的风，我还以为是中也遇到了什么好事，急吼吼地来找我了。
那就是一切的一切，关于浪漫、关于宇宙、关于星辰、关于卝文卝明的开始。

 

太宰治的声音太温柔，像是真的望见了暌违已久的那个身影。他远远远远地望着，不再说一句话。
那些漂泊的无定的岁月来自某片美丽又伟大的星云。
而我们终已抵达。

[fin.]